七月末的风岭镇,夜里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湿意。山风裹着矿山飘来的细尘,贴在镇政府办公楼的墙面上,留下一层灰蒙蒙的印记。已经是晚上十点,整栋楼只剩雷杰办公室的灯还亮着,暖黄的光线从窗帘缝里漏出来,在空旷的走廊上拖出一道细长的光带,像一条不肯熄灭的希望。
雷杰坐在办公桌前,椅子的靠背已经被磨得发亮,他却浑然不觉,只是俯身盯着桌上摊开的一叠材料。最上面是张哥传来的李振国案尸检报告复印件,“胃内容物检测出微量***”那行字被他用红笔圈了三遍,旁边写着“省厅病理科复核中”;下面是小陈手绘的李振国事故现场图,用蓝色马克笔标注出刹车痕迹的异常弯曲角度,旁边附了一行小字:“对比正常紧急制动痕迹,偏差约30度”;再往下,是李振国妻子提供的当年遗物清单,“小米行车记录仪(未归还)”几个字被划了波浪线,旁边贴着一张小陈偷偷拍下的、李家窗外来回游荡的黑色桑塔纳照片——车牌被遮挡,只能看到车身侧面的一道划痕。
他的手指在这些材料上反复摩挲,指腹能感觉到纸张边缘的毛糙。桌上的搪瓷杯里,早上泡的菊花茶早就凉透了,花瓣沉在杯底,像一堆失去生机的枯叶。手机放在手边,屏幕亮着,停留在和小陈的加密聊天界面,最后一条消息是小陈半小时前发的:“雷哥,王兵在省培训中心没上课,下午看到他和一个穿黑西装的人在酒店见面,像是赵天霸的手下。”
雷杰闭上眼,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这些天的画面:李振国妻子在电话里发抖的声音,“他们说再跟你们联系,就把我儿子绑走”;小陈在镇政府门口的角落里打电话,帽檐压得很低,怕被监控拍到;老刘上次送账本时紧张的样子,“雷书记,天霸的人盯着呢,您可得小心”。这些画面像针一样扎在他心里,让他既愤怒又无力——明明疑点重重,明明对手的手段如此拙劣,却因为那层看不见的“保护伞”,连一份正常的复核申请都被卡在“初步评估”里,动弹不得。
“不能等了。”雷杰猛地睁开眼,拿起桌上的钢笔,在一张空白的稿纸上写下“李振国案”四个字。他知道,常规的程序已经走不通了,马文斌和周大海用“评估”当借口,实则在拖延时间,销毁证据。他必须绕过这个僵局,直接找到林雪——只有这位县委书记,才有足够的权力和魄力,打破这层坚冰。
但他不能只给林雪一份简单的“疑点汇总”。他要写一份不一样的报告,一份能让林雪看到全局、看到利害、看到不查不行的报告。这份报告,不仅要摆事实,更要讲透李振国案背后牵扯的凌源困局——这不是一桩孤立的旧案,而是解开凌源黑恶势力、官场生态、民生困境的关键钥匙。
雷杰站起身,走到窗边,拉开一条窗帘缝。外面的夜色很浓,远处矿山的灯火已经稀疏了,只有镇东头的小卖部还亮着一盏灯,隐约能看到老板在收拾货架。他想起三天前下乡时,遇到的一位姓王的老人,老人家里的鱼塘被富民矿的污水污染,死了一塘鱼,他去找刘富贵理论,被矿上的保安打了一顿,最后只能自认倒霉。“雷书记,不是我们不反抗,是我们不敢啊,天霸的人连记者都敢动,我们小老百姓能怎么样?”老人当时的话,此刻清晰地回响在他耳边。
雷杰握紧拳头,回到办公桌前,重新坐下,摊开稿纸,笔尖落在纸上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。
稿纸的抬头,他斟酌了很久,最终写下:《关于彻查李振国同志身亡案与打破凌源发展僵局的几点思考》。标题没有用“请示”或“报告”,而是用“思考”,既保持了对上级的尊重,又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紧迫感。
正文的第一部分,他没有直接谈疑点,而是先回顾了李振国的生平。他写道:“李振国同志,1988年生,2013年入职《凌源晚报》,任社会新闻部记者期间,累计发表监督报道47篇,其中23篇涉及民生领域,包括天霸小贷暴力催收、兴盛矿污染、机械厂安置款挪用等问题。2019年7月10日,其最后一篇报道《兴盛矿污水直排,下游村民饮水难》见报后,收到匿名恐吓电话;7月15日,驾车从风岭镇返回县城途中,坠崖身亡,官方结论为‘单方交通事故’。”
他特意加入了李振国报道的具体数据,这些数据是小陈从《凌源晚报》档案室查到的,能让林雪直观地看到,李振国不是一个普通的记者,而是一个长期关注凌源黑恶势力的“吹哨人”,他的死,绝不可能是偶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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